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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河 c3iurit1七年前,我才晓得这条河的名字。 舅公说,瑶瑶,你莫要坐起等了,天黑河边有坏人。 我望着柔软的水波,一动不动。阿爸说了,他要回来的。 舅公摇头抽口旱烟,嗓音低沉却有起伏:没听说过滚下山的石头能滚回去,你好生学习,考起个大学,莫像你阿爸,信都写不来,是死是活也不晓得。 我把头堆在两只胳膊上,盯着舅公微微摇晃的烟草袋子,冲他喊:阿爸说了,他要回来的。 天果然一会儿就黑了,我跟在舅公后面,走了很长的田埂路,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到岭子上的分叉口,舅公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往另一个山头去了。 我家离寨子只有半里路,不算独门独户,只是一到了傍晚,就安静得可以听见阿花的喘气声。阿花是从隔壁凤姑婆家里抱来的狗仔,对外人凶得很,凤姑婆说送我赶坏人的。 阿花见我进来院门口,两只眼睛放光,兴奋地对着我吠。 从阿爸走后怎样治疗白癜风,我就独自生活,不愿意跟舅公舅婆住在一块儿,因为我觉得,只要我在这里,家就还在。阿爸,总会回来的。 吃过晚饭,我给阿花洗了个澡,也给自己洗头。记得很小的时候,阿妈也给我洗头,说我们青溪寨的姑娘头发最是金贵,等到以后打盘古斋,头发顺,歌子唱得好的姑娘,几多后生伙子想爱呢。 阿妈,我也记不起长什么样子,她很早就得病死了。我就记得她干活特别勤快,歌子也唱得好。凤姑婆说,我跟阿妈长得最像,唱歌也像。 今晚的星子很亮,我带着阿花坐在阁楼上晾头发,数星子。 阿花对着山腰里的灯光低吠。它是在害怕吗?我不晓得。我只晓得,寨子里的每一盏灯下,都坐着一个阿公,阿婆,或者一个像我一样的孩子……不、不,我不算孩子,我快十六啦。 从课本里,我晓得了什么是凄凉的意思,比如现在,没有阿爸和阿妈,我觉得凄凉。 阁楼上可以望见山寨下面齐整的稻田,望见夜幕下的大山,望见通往城市的山口。我要等,等阿爸打工回来。 阿爸离开寨子的那天,我一路跟着去送。那时,他背着鼓鼓的麻皮袋子,右手提一罐子豆瓣酱,晃悠悠的背影一直沿着白月河走,在一棵大柳树下,他回头说,瑶瑶,莫跟起我,等阿爸赚了钱,接你去外头读书。 转眼就是七年。 我在镇上读书,每次回来就去河边坐一阵,下雨我就撑着伞,涨洪水,我就爬在山头上看,看河对岸通往大城的山口。 天越来越黑,我也越来越孤独。我忽然有些想念阿妈,忍不住唱起歌子:啊罗罗罗呦,啊罗罗罗涅,我的小宝贝,睡吧快快睡。你莫哭呦,打瞌睡啊涅,快长大呦,我的小宝贝…… 这个晚上,我没有梦见阿爸和阿妈,却梦见了山下那条河,柔软的河水静静流淌,水上有白白的月光。 过几天就是打盘古斋了,到时候,各个寨子的人都会穿上盛装,戴一抹多银饰,到盘王庙跳盘山,祭盘瓠。 我放学回来,看见舅公坐在院子里头,咋吧咋吧抽着叶子烟,阿花在柴堆旁边咬着自己的尾巴疯转。 舅公叫我过去,从手头递过来一个红布包,咧着眼角的细纹笑着说,等几天过节,寨子里头的妹娃儿都要戴银子,你舅婆原先置了一套,现在给你,戴了记得搁好。 哎。我高兴地打开来看,里面放着一个项圈,一副耳环,一对镯子,银白的圈白癜风早期症状图解的样子子泛着油亮,好看极了。我冲舅公开心的笑,连忙跑到堂屋里将它们戴起来,朝镜子里照。舅公站在门坎边吸烟,笑着说:蛮好看,蛮好看。 拜盘王那天,我穿起凤姑婆给我做的蓝布百褶裙,绑好绣花头帕,戴上银饰,背起竹篓子出了门。路上,从各寨赶来的后生男女一队一队往山上走,有的说笑,有的唱歌,有的却在四处打望。我有些不好意思,尽量低着头走,天晓得他们的歌子是唱给哪个听的,木桩桩一样的眼珠是盯在哪个身上。 打盘古斋热闹极了,寨里的师公和他的助手们站在高高的云台上,念经、祭拜、唱盘王歌、跳盘王舞,怪异而庄严的祭祀活动让所有族人肃然起敬。 接下来是寨民的狂欢,宰杀牲口,煮大锅饭,跳大舞,对歌子……我挤在人群中,被伙伴推搡着和另一个寨子的后生伙子们对歌。 对面后生拉长嗓子吼,唱个山歌抛句话,哥心放在妹心上! 我们就接,烈日山上泪涟涟,妹等阿哥三千年! 老人们笑弯了腰杆,我们也笑红了治疗白癜风方法脸。 几只歌下来,我唱得嗓子发干,就跑到溪边去舀水喝。 喂!你是哪一个? 看到水中突然出现的影子,我还来不及反应,让背后粗声粗气的男人吓得一跳。连忙转过头,看见一个又高又黑的后生,笑着看我。慌着回答,我是清溪寨的。 清溪寨的哪一个? 他又跨过来一大步,眼睛睁得老大,像两个火把。 清溪寨的瑶瑶。 瑶瑶,你歌子唱得真好听,我在山那边就听到了! 我心里突突直跳,眼睛不敢看他,提起脚往旁边跑。他却在背后喊:瑶瑶,你跑起哪里我都找得到!我讨你做婆娘干不干? 我忍不住回头呸一声,你想得美! 他见我回头,笑得更开心:你不信?除非你一辈子不唱歌,我就找不到你。 我愣在那里,和他对视。忽然想起凤姑婆的话,想要你的人,千山万水也会赶来,不要你的人,把星星盼成月亮也看不到。我晓得了,我等不回阿爸,却等来了他。 他叫阿光,是神树寨的长鼓手,离这儿隔得远,但每年祭祀都来。我们约好,每个月在抱乡河见两回,但实际上,他晓得我经常在那里等,总要来五六回。 又过了一整年,我还是没有等到阿爸。 但这一年夏天,一场骤然袭来的山洪,几乎冲毁了半个村寨。接下来是三天三夜的大雨,河水暴涨,下游的神树寨被淹成了一座座孤岛。 那天,疲惫不堪的阿光找到我,说是要离开寨子,到大城里去做生意。我抱着他直是哭:带我一起走。 他摇头,不……你还要读书,考大学。让我去挣钱,挣了钱,给你过好日子。 我无奈,默默点头,想起从前阿爸的话,等我赚了钱,接你到外头读书,等我…… 阿光走的时候,也是在白月河同我道别,我们靠在一起不说话,一直挨到太阳落山。后来,我望着他往前走,背影越来越模糊。眼泪流得像河水。于是唱起一句一句的歌子: 阿哥阿哥,你莫害怕哟,山路太险有月亮照呀,脚上生疮有妹妹记挂。 阿哥阿哥,你慢些走哟,有月亮照得编辑评语一四年初秋,和朋友到广西行游,路过侗、壮、瑶、苗等少数民族古老村寨,喜欢他们的生存方式,于是以此为基调写了这个短篇。(作者自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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