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棺

手里攥着起灵时将要摔碎的那个瓦盆，宋博文满脸哀容地伫立在父亲的灵堂旁。院子里氤氲着浓郁的香纸烛油气息。地下是麦秸、纸条、柏叶一片狼藉。孝男孝女拄着柳木棍分两拨恸哭、啜泣着被人搀扶到了院外。他知道，烧纸吊唁仪式结束了，接下来应该是移棺起灵。然而，满院子的人没一个动弹。人们似乎等待着什么。睃巡四周，从香烟头的一明一暗间，针对经济下行这一普遍现象他看清了一张张脸是阴沉的。就像此刻头顶上灰蒙蒙的天空一样阴沉。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叽叽咕咕，偶尔低低地说笑几声。但他能觉察到那与自己无关。他蓦然感到，自己仿佛蜷缩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球里，里面是自己，外面是他们。   结缘气象寄深情得益于山水的灵气

　　他很纳闷。    

　　当下，正是村里人购买种子、化肥、农药，捯饬各种农机具，收秋种麦忙得起早贪黑的日子，但自从父亲咽气，几乎大半个村的成年人，还是撂下手头的营生来“助丧”：村长国忠往院子里一坐，各路“办事机构”就快速运转起来，有的借来了锅碗瓢盆，有的扛来了木桩苇席，有的削来了松枝柏叶，女人们则随来了自家的剪刀缝纫机嚓嚓嚓地做起针黹来……半天工夫，“旋风灶”炉子糊好了，高大的土坯砌成的烟囱冒出了浓烟;灵棚三下五除二就按“规矩”搭好了;女人们一边叽叽喳喳说着同情的吉利的话，一边缝好了各种尺寸的孝服，披挂在宋博文同族人的身上，霎时营造出了肃穆哀伤的氛围……当叔叔婶婶们手把手教他给父亲穿寿衣，擦洗脸，往嘴里放“口含钱”，烧“吊幕幡”……他感觉到自己“少爸没娘”却不是“孤儿”，乡亲们就是他的“亲人”……但此刻，人们好像商量过似的一下显露出了少有的慵懒和冷漠，瞬间与他隔开了几丈远的距离。    

　　“是对父亲不孝，邻居们在无声地谴责我吗？”他想。他懂得，村里人有村里人做事的标准和方式。你在家务之事上行为出格，我无权过问，我却要说你的“闲话”，用唾沫星子淹死你，瞅准机会“摆制”你！然而，宋博文思来想去，从村里人一惯的“秉性”看，这恐怕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因为他无意间做过的一件小事村里人曾交口称赞。那一年，父亲刚迈过七十门槛就“百”病缠身。见他行走摇摇摆摆很吃力的样子，他就请村里的老中医洪先生来诊治。望闻问切了一番，洪先生边盖医药箱盖子，边有些不耐烦地说“脱肛了”。他急问，是什么原因，洪先生更不耐烦了，一脸愠色几乎是吼叫道：“亏得！还能咋？”    

　　??他知道，洪先生是在同情而又嗔怪父亲。    

　　??他上大学，村里还处于生产队大集体时期，“劳动一季子，够吃一篦子”，为了供养他，父母已筋疲力尽，他最后一学期的学费还是向他姑夫家借的呢。恢复高考的头一年，全村就考取了他一个。父母心里很自豪。但肚子却饿得发慌。实情他们从不向他透露半点。那时，他真傻，眼看着他们越来越面黄肌瘦，压根没往“温饱”上想过！    

　　眼下，他领到了每月四十五块钱的工资，他要“救赎自己的灵魂”。    

　　?洪先生说，办法很简单：大补。    

　　于是，遵照大夫的吩咐，一边抓中药调理，一边买红枣山药食补。半个月后，父亲脸颊上有了红润的光泽，走起路来也有了劲道。    

　　?但新的麻烦又来了：父亲又便秘了。    

　　?喝藩茄叶，挤开塞露，疗效都不甚好。看着父亲痛苦地踱来踱去，他忧心如焚！    

　　?洪先生说，喝蜂蜜疗效好。当时正值隆冬季节，村里独此一家的养蜂人说，不是时候，仅有的一点蜜是蜜蜂过冬的“粮食”。他低头丧气地往门外走去。刚到大门口，养蜂人撵了出来了，问：“娃，买蜂蜜干啥？”他回答说给父亲治便秘。养蜂人说：“等着！”时间不长，养蜂人提着个白塑料壶出来，“娃，孝顺父亲的人才是个人。叔买卖不做了，成全你这个孝子！”他接过塑料壶，感激地问他多少钱，他摆了摆手，转身走了，留给他一个消瘦的背影。    

　　?回到家，他担心节俭一生的父亲，舍不得“破费”，就守在家里，亲眼监督着他连续喝了三天蜂蜜。    

　　?第三天后半晌，躺在炕上的父亲急吼吼地要解手。他忙到脚地拿便盆。但还是来不及了……????想不到多少年过去了，这件“鸡毛蒜皮”的事，竟像盏镁光灯定定地投射着他，使他“流光溢彩”。??那位养蜂人，逢人就讲：    

　　“人家老宋家那孩子丹徒区实施农村“三留守”人员“爱阅读”行动计划中国劳动保障新闻网2016-06-08镇江市成功举办第九届中国镇江新兴产业项目与人才对接洽谈会中国劳动保障新闻网2016-06-08黄岩:开展欠薪隐患排查摸底平安护航G20专项行动中国劳动保障新闻网2016-06-07促进新生代农民工融入城市人民日报2016-06-06昌吉市就业局与绿洲路街道联合举办“美丽社区”主题招聘会中国劳动保障新闻网2016-06-06桐城市“三个到位”力促失业人员就业创业中国劳动保障新闻网2016-06-06真难得，老人拉了一裤子，又是擦又是洗，一点不嫌弃！”    

　　?老中医更是声情并茂：    

　　?“人家那娃到是寻的，亲生的有几个能顶住？宋老汉多硬的一条汉子，披脸地流着泪说，我死都不寻思我娃……”    

　　?隔璧邻居狗头指着他的两个儿子的鼻子骂：    

　　“我当初还不如把你们两个籽摁到尿盆里溺死哩，看人家隔璧那娃咋对待他爸！”?    

　　这几张嘴巴在街坊们的闲言碎语中不遗余力地翕动，将他做的事，像村巷里的风一样传播。    

　　旋风灶的烟囱里冒出了火苗子。吱喇一响，扑鼻的油炸蒜香味飘满了院子。宋博文瞟一眼浸泡在三大盔子里的面条，两大铁井冒着热气的蒸米，心又抽紧了一下。他知道，送殡后酬劳的饭菜已预备停当。然而，人们三个一堆，五个一伙，抽烟，嘀咕，压低声音逗乐儿，没有一点起灵的迹象。    

　　“是待承人差迟，得罪了人？”    

　　宋博文又胶尽脑汁地寻思。参加工作几十年来，自己虽然熬成了科级干部，人称是这个村的“明星”，但自己谦恭朴素的本色从没一点改变，村里人住医院，上学，甚至卖猪肉，买专供物资，他都跑前跑后，不遗余力地帮忙。妻子谑称他家是村里人的“办事处”。再说眼前的丧事，村长国忠当任治丧的总管，他说，一般人家办事抽烟就抽个不带巴儿的“红公主”，你家就抽个十三元一条带巴的那种“黄公主”吧。宋博文摇头说，咱抽三十块钱一条的“蝴蝶泉”;国忠说，别人一井米配三十斤红枣，你配上四十斤。他又摇头说，配上六十斤，再加上十斤金豆子，十斤白糖……他暗自思忖，前几年母亲病逝，如今父亲又寿终正寝，办完父亲的丧事，自己将辞别“生于兹长于兹”的这块故土，诚心诚意最后招待街坊邻居一顿饭是天经地义的！这样做，难不成乡亲父老会不领情？不，不会的。    

　　天上的乌云似乎又叠加了一层。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北墙根那棵遮了半个院子的椿树的树冠，开始摇曳起来。湿漉漉的风掀动着灵棚上的苇席、挽幛、花圈，发出簌簌簌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来了又离去了。宋博文不由自主的向父亲的棺椁望去。他看到了父亲的遗像。